一种说法是五石散是由"丹砂、雄黄、白矾、曾青、慈石"制成,另一说是由"钟乳、硫黄、白石英、紫石英、赤石"制成,故而称"五石散"。但无论是哪五种,其药性皆燥热绘烈,服后使人全身发热,只能吃冷食来压制,所以又叫"寒食散"。其实它原本是治疗风寒所用的一种药物,但因其药性过猛,稍用一点点就会有很大反应,副作用极大。因此也逐渐退出了中医药领域。
何晏是谁?他是魏晋玄学的开山鼻祖,文学成就相当高;他也是曹操的女婿,位及驸马很有范儿。有才有钱就算了,问题是他不只如此还很帅。具体有多帅呢?《世说新语》里有一个著名的故事叫"傅粉何郎",大致是这样的:何晏本就生得俊美,还喜欢修饰打扮,看起来肤若凝脂细腻洁白。因此魏明帝怀疑他脸上搽了一层厚厚的白粉……问题是人家脸上涂白粉关你什么事呢?这里不得不提一下魏明帝曹叡,据传他可是个相当风流的帝王,《三国志》《世说新语》等史料都对其养男宠之事略有提及,《晋书》中更是说他还有女装癖。既然是这样的一个风流成性帝王,那他关心别人脸上是否涂粉似乎就说的过去了。所以在一个燥热的夏天,曹叡把何晏叫来,请他吃热汤面。不一会儿何晏就大汗淋漓,只好用自己穿的衣服擦汗。曹叡本以为终于能一睹何晏的素颜,可等何晏擦完汗后,脸色反而更白了,曹叡这才相信,人家本来就是素颜。
这样一位有才有颜的大帅哥,放在现在肯定也是粉丝成群的现象级爱豆。况且魏晋之时"追星"其实早已是一种风尚了,不然也不会有"掷果盈车"等典故。既然如此,爱豆做的事肯定会大火一把,引得众人纷纷效仿。何晏不知从哪里得到了五石散的药方,一次误服使他发现除了全身发热之外,还有增强体力甚至壮阳的妙用,而且皮肤会变得非常敏感。何晏也知道这是毒品,必须排毒,但这个时候实际上是用来排毒的一系列行为,看起来却是那么的"潇洒风流":首先,嗑药后要多运动让血液快速循环,因此就有了动如脱兔来去如风的潇洒身影;其次,嗑药后身子发热,所以只能穿轻纱或者是宽袍大袖,这可是魏晋时期最流行的打扮;最后,嗑药后需要多吃冷食抑制体内的燥热,唯独易挥发的酒要喝热的来帮助排汗,因此就有了酒后微醺的风流仪态。综上所述,因为这种种排毒行为是如此的符合时下审美,于是这张方子便广为流传,这种名叫"五石散"的毒品变成了人们争相购买的"良药"。
其中竹林七贤那群古怪文人自然是不会错过这样的好物,于是纷纷服用,使得他们举止怪异的更加怪异,生性放荡的愈加放荡,但在世人眼中,名士这样做更是"飘飘然有神仙之概"。故而在竹林七贤等人出众的“带货”能力之下,五石散更加风靡。
大家都知道物品的价格由价值决定,但也受市场供求影响。五石散在市场上遭到疯抢,大家争相效仿,希望自己也能像何晏、嵇康、阮籍一样风流潇洒。于是五石散的价格节节攀升。即便如此,五石散的销量也丝毫没有下降的趋势,许多人不惜一掷千金也要买到。五石散带来的快感是一时的,但快感过去就只剩下燥热、乏力,可是又不能停下来,因为一旦停止运动就会有心率骤停的可能。当时因为服用五石散丧命的百姓比比皆是,就算侥幸保住性命,也会受到可怕的副作用的毒害:皮肤过敏乃至红肿溃烂、疮肠肿毒,更严重的人则会神志不清、疯癫乱语。即便如何晏这样的美男子最终也玩儿脱了:"魂不守宅,血不华色,精爽烟浮,容若槁木,谓之鬼幽"是后来管辂对他的评价。昔日里丰神俊逸的大帅哥如今形容枯槁,可见毒品终是害人不浅的。
但更可笑的是,大家都以能吃到五石散为荣。可是五石散价格虚高,并不是人人都消费得起的,那怎么办呢?在虚荣心的促使下,许多买不起的人甚至特地跑到人多的地方,脱了衣服满地打滚,假装自己药性发作。真吃假吃无所谓,只要我看起来像磕了药的,我就是名士那样风流快活的人。这种病态到畸形的场景反复上演,五石散俨然已经成为了一种名流身份的象征。
其实也不仅仅是虚荣心作祟,一时之快带来的虚假幸福感俘获了成千上万的人。上至帝王,如北魏道武帝拓跋珪;下至文人,如东床快婿王羲之;庙堂有军士,如南齐将领房伯玉;江湖有僧侣,如净土初祖慧远,各阶层的人都在服用。与鸦片相比唯一的不同,大概就是五石散是一种本土的毒品,贩毒之人也并非心怀叵测。卖的高兴赚钱,买的乐意享受罢了。
这种情况直到唐朝才有所缓解,因为唐朝有神医孙思邈。所谓大医精诚,见彼苦恼,若己有之。孙思邈一方面上书皇帝,阐明五石散的危害,请求皇上下令禁止这种毒品的散布;另一方面四处奔波,普及五石散的危害:"余自有识性已来,亲见朝野仕人遭者不一。所以宁食野葛(一种剧毒草药),不服五石,明其大大猛毒,不可不慎……有识者遇此方,即须焚之,勿久留也……其方以从烟灭,不复须存,为含生害也。"
事实上,魏晋至唐朝这么长的时间里,人们真的从来都没明白过五石散的危害吗?是不是一定要有一个人站出来制止这种趋势才可以?只是没人愿意发声罢了,因为对抗潮流就是落伍而愚蠢的行为。又或者,只是人们在取舍之时有自己的一杆天平罢了。不顾一切地去换取一时之快,这就是人们的取舍。
就像《乌合之众》中写的那样:"人一到群体中,智商就严重降低,为了获得认同,个体愿意抛弃是非,用智商去换取那份让人倍感安全的归属感。"很犀利的一句话,也很直接,直接的残忍。群体令人盲目,从众令人愚蠢。绝大多数人,在绝大多数人眼中,"合群"很重要。真正的花钱买药赶潮流也好,虚假的模仿让自己看起来像名流也好,只要能让自己看起来像那些名士一样,怎样都好。没人能出格,没人敢出格。在大势所趋之下,别说辨明是非,即便是辨明了,谁有勇气相信自己跳出来说"这样不对"的时候,能有人支持自己呢?无非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。
智者是少数,但并非没有智者。所以终于到了唐朝,有一个孙思邈跳出来试图制止这种疯狂的做法。医者仁心,他深知宴安鸩毒,不可怀也。像皇甫谧那样吸食毒品后能够戒掉虽然不易,但那绝对算不上一名真正的医者。"勿避险巇、昼夜寒暑、饥渴疲劳,一心赴救,无作功夫形迹之心",医者当如孙思邈。
终于,这个横行了数百年的毒品风头暂歇。
可是仔细想来这个毒品之所以能够横行许久,谁的贡献最大?
是何晏吗?他是引领潮流的人。是嵇康吗?他是承接潮流的人。是大众吗?他们是追逐潮流的人。又或者,只是那一份对于释放本性的渴望和一份对于平庸的不甘呢?
有些东西看起来销声匿迹了,可实际上只是潜伏在冰层下面,蛰伏着蠢蠢欲动,等有朝一日破冰而出。
一如1840年的一声炮响。
但我们更愿意相信的是,每个时代都不乏智者,人民也在逐渐开化。
终有一日晴空万里。